隆昌公寓的新72家房客(组图)

小野火哥哥

隆昌公寓是一座“口”字型的五层公寓楼　本版图片/晨报记者　何雯亚

巨大的回廊是公寓居民日常散步的地方

居民安静地待在自家门前整理杂物

　　晨报记者　李元珺

隆昌路，362号。

一座“口”字型的五层公寓楼静默而立。粉刷一新的灰色外墙难掩公寓的苍老气息，阳台上从四面八方旁逸斜出的晾衣竿和走廊里林立的违章“小炮楼”无声地倾诉着这里的生活细节。

隆昌公寓，这座接近90岁高龄的老建筑在上个月刚刚完成大修。当年，因为酷似电影《功夫》中的“猪笼城寨”而惹来的喧闹和猎奇，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归于平淡。如今，留给这里居民的只剩下在生活碾压下的无奈和习以为常。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安静的空气里似乎飘散着一种叫做“生人勿近”的味道。

在网络上键入“隆昌公寓”四字，立即可以跳出大量搜索结果。

其中以《杨浦区地名志》里的这段描述最为详细——隆昌公寓位于上海杨浦区隆昌街道中部，隆昌路362号，1932年工部局（The　Municipal　Council的中文翻译，意思为市政委员会，是清末外国侵略者在中国设置于租界的行政管理机构）在格兰路（今隆昌路）平凉路口建格兰巡捕房，并在巡捕房北部建造巡捕公寓，大门设在今隆昌路上，坐东朝西，进大门有天井，天井四周是住房，从二层起，每层有走廊环通，东西两侧各有楼梯，并附有电梯，住房有煤、卫设备，1943年改名：隆昌公寓。

解放后，巡捕房南侧成为杨浦区公安分局办公场所，隆昌公寓则成为职工宿舍。后来，便有了更多社会人员住了进去，共250多户人家。再后来，这座寂寞多时的历史建筑却阴差阳错地因为一部香港喜剧片迎来了它并不期待的关注。

……

时隔几年，游人和摄影者已很少来此参观采风。然而，一走进隆昌公寓的大门，我依然感觉到了居民深深的戒备。

除了底楼，公寓每一层楼都有一个环形的公共走廊，很多居民都将水池、厨房挪至此处，在走廊上择菜、洗衣。任何一个陌生人的闯入，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显然，我的到来，立即让他们嗅到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二楼偏北方向，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走廊里吸烟，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盯着站在天井正中的我，不发一声，却给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三楼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闲坐在走廊里磕瓜子，可无论我走到哪里，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身上半寸。四楼一个中年男人怀抱一个婴儿，沿着环形走廊慢悠悠地一圈一圈转着，正试图将孩子哄睡。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公寓里非常安静，但这安静的空气里却似乎飘散着一种叫做“生人勿近”的味道。

“容嬷嬷（的扮演者）在我家拍过戏的。”据阿婆回忆，剧组先后三次租用她家房子取景。

我沿着扶梯，拾级而上。慢慢地在每一层的环形走廊里走动，寻找那些尚未消失的岁月痕迹。老照片里那些被侵蚀得露出粒粒砂砾的水泥墙面已被重新粉刷，新的水泥磨平了那些凹凸的砂砾，也磨平了岁月的印记。不过，从每一户奇怪的楼层编号里却依然能看出这是一座英式建筑。因为英国人习惯将一楼称为底楼（the　groud　floor），二楼则称为一楼（the　frist　floor），以此类推。因此，这座五层的公寓二楼的编号是101、102、103……五楼的编号是401、402、403……

走到三楼东侧，一位满头银发的阿婆正站在走廊里洗衣服。看她一脸和善，我便试着与她攀谈起来。我得知，她自23岁从天津嫁来上海，在这座公寓里一住就是60余年。

“我们家两代人都是警察。解放前叫巡捕房，我公公当年就在巡捕房做事。”她抬头指着对面五楼西南边的一间房说，“我公婆他们最初住在4××，她那时刚生我小叔就搬到那间去坐月子了。当时那房子有管道煤气，有自来水，条件相当好。”

她顿了顿，又指着三楼的一间房告诉我：“等到我嫁过来时，我们一家都搬到2××去住了。可是那一间靠公共厕所，不说味道，一大早就听到一层楼的人进出厕所的声音，和‘叮叮咣咣’刷马桶的声音。太吵了，我不喜欢，所以没住多久，我就要求搬到现在这一间来住。”阿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房子，我看了一眼，门梁上用红色的笔写着“2××”。

“现在，就我和儿子、儿媳妇住这儿了。”

她说。

提到前些年好些人跑来公寓拍照参观的事，阿婆颇不理解。她疑惑地问我：“这个破房子，有什么好拍的？”

尽管阿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这并不妨碍隆昌公寓对外界的吸引，甚至连影视明星也曾来这里取景拍戏。“容嬷嬷（的扮演者）在我家拍过戏的。”据阿婆回忆，剧组先后三次租用她家房子取景。

“为什么独独租用你家？你家房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因为我家房子没有被当中隔开，保留了原样。”一说这个，阿婆眼中出现了自豪的神采，“解放后，住房紧张。国家就把很多房子当中砌了堵墙，一分为二，分给两家人家住。我家是整栋楼里为数不多的几间没改动过的。”

正说着，阿婆的儿媳妇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带有些抱怨的口吻接口道：“人家都装修过了，就我们没有装修过，房间里面保持了最原始的状态，所以剧组才来借。”

“我可以看一眼吗？”我试探。

“不行不行。”她立即退回屋里，匆匆把门关上。

告别了阿婆。我在三楼继续转悠。

忽见前方一个约50岁的中年妇人正在走廊里搭出来的敞开式厨房里切菜。砧板上已堆了一撮嫩黄的姜末、一撮碧绿的葱花。她拿起一旁的搪瓷锅，用菜刀铲起一撮姜末扔在锅里，只见几只螃蟹腿在她掀盖的一瞬间，探出了锅沿，她立即用菜刀压住螃蟹，盖上锅盖。

我被这生活化的一幕所感染，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想交谈几句。没想还没开口，她已冲着我恶狠狠地盘问：“你来这里要找人吗？”

“不找人。就是看看。”我老实地回答。我话音刚落，她立即挥舞着菜刀驱赶我：“不找人的话，不要在这里转悠。这是私人地方，你不可以随便进来！”

看她那凶悍的样子，我想起网上说过这里的居民常会驱逐来此的摄影爱好者，便知多费口舌无益，唯走为上策。走出好远，依然听到她边剁姜末，边跟一旁的邻人说：“我刚才就看到她在楼里一层一层地转啦……”

菜刀砍下去，在砧板上发出“铎铎铎”的巨大声响，一时间整栋楼里都回荡着这气势磅礴的剁菜声。有那么一瞬，我觉得她像极了《功夫》里的包租婆。

“这些年虽然楼里人进进出出，换了不少，但人情味还是比外面的商品房要浓。”

登上四楼，迎面走来一个留短短卷发的中年女人。在彼此相距五六米的地方，她冲我浅浅地笑了笑。我立刻还了她一个微笑，并问候“你好”。她一听声音，却愣住了，停顿数秒才说：“不好意思，我看错人了。”

我们就这样交谈起来，她说话颇为和善，完全没有刚刚那位妇人的咄咄逼人。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听得出她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满意。

“这里什么时候拆了就好了！”她边摆弄着手机，边感慨。

“隆昌公寓2004年被列为‘不可移动文物’了。估计是不可能拆了。”我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她的眼神有那么一刻暗了下去，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刚刚不是大修了嘛，条件应该好一些了！”我试图安慰她。

“水管、电路什么的都换过了。漏水、漏电的问题是解决了，但破房子再怎么修也还是个破房子啊。”她虽在抱怨，但依然笑着，那是一种无奈而认命的表情。

“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留在这破房子里的，只有我们了。”屋子里冷不丁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一个个头不高、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从3××号屋里钻了出来，加入我们的谈话。自1949年出生，中年男子就住在隆昌公寓里。这一辈子，他对这里又爱又恨。

站在四楼的走廊上，俯瞰下面的天井，他无限感慨地说：“小时候，天井里一片空旷，我们都能在这儿踢足球。哪里像现在这样停满了电瓶车和摩托车啊。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天井里放鞭炮和烟花，那个热闹。不过，这些年虽然楼里人进进出出，换了不少，但人情味还是比外面的商品房要浓。”他指指左手一户人家说，“像那个老太太，要是到中午11点还没起床，邻居们都会去敲敲门，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大家都知道她一个人住，都会多留点心。”

这里的居民对隆昌公寓的爱也许是各异的，但恨却是一致的——地方小、环境差。中年男子领着我在他屋里看了一圈，他的家正是那种被一分为二的改造房。他所住的那套仅20来平方米，被分隔成前中后三段，最里面一段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卧室，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仅容下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橱、一张桌子和一个五斗柜等几样简单家具；中间一段仅有一张单人床，那是女儿的房间；最前面一段被隔成两间，一间是淋浴房，一间是厨房，每间皆不过一两平方米。

“我这间是3××，我隔壁那间也叫3××，因为原先我们是一套房子。你转一圈看看，凡是重号的，都是改造房。”他解释。

“刚才三楼有个阿婆家就没被改造过，她家据说还拍过电视。”我说。

“没被改造的不多，大多是为国家做过特殊贡献的。三楼啥情况我不知道，但那一户，爷爷是地下党。”他说着指了指南面一个角落。

在35岁的空格里，则用圆珠笔画了许多栋楼房，其中一栋的某扇窗口被圈了出来，旁边用淡淡的英文字写着“每天晚上，这个城市有成千上万盏灯在闪烁。幸运的是，其中有一盏属于我。那就是我的家。”

在中年男子家里参观时，我看到他卧室五斗柜的玻璃台面下压了很多奖状，从小学到中学，奖状纸已微微泛黄。

“这些都是我女儿的奖状。小姑娘学习老好的。”提起女儿，中年男子的整张脸一扫颓丧，瞬间泛出幸福和骄傲的光彩，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欢愉的。他特意给我看了他女儿的大学毕业照片，那是一个清秀伶俐的女孩。

“她大学考得蛮好的，就是现在工作找得不太称心。33岁了，还没成家。”他来到女儿那间狭窄的房间，望着收拾整齐的床铺说，“现在她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了，但床铺我们还是给她收拾好。有时候，她也要回来住住的，她租的房子条件也不大好。”

说话间，墙上贴着的一张字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MY

FUTURE（我的未来）

To

be BM

in 2

years（两年内成为BM）

Have my

when 27（27岁时拥有……）

Have my

when 35（35岁时拥有……）

Work

for

（为……而工作）

“这是你女儿写的？BM什么意思？”我问。

“哈哈，是她写的。大概是她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我也看不懂。”他笑答。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这张纸上，有黑色水笔和蓝色圆珠笔两种痕迹，黑色水笔部分似乎是已完成的部分，蓝色圆珠笔写的则是未达成的梦想。

在27岁的那个空格里，有一辆由浅浅蓝色圆珠笔画成的汽车，车里有三个人头，分别标着“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和我”。

在35岁的那个空格里，则用圆珠笔画了许多栋楼房，其中一栋的某扇窗口被圈了出来，旁边用淡淡的英文字写着“每天晚上，这个城市有成千上万盏灯在闪烁。幸运的是，其中有一盏属于我。那就是我的家。”

最后一行画了三个人，最前面一个人的胸口写着一个大大的“P”。

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她画中的意思，但我把我能够看懂的部分告诉了中年男子。他听后，陷入了沉默……

杀天

这么强,支持楼主，佩服

iop428

回个帖子，下班咯~